admin 发表于 2022-6-3 18:57:43

成都砂舞厅里,人们用十块钱抚平欲望

如果你是故事FM的老听众,你对我们每期的节目的片头曲肯定不陌生,没准还能随口哼出来。这首曲子最早是我们的声音设计彭寒创作的,在后来故事FM的三百多期节目里,彭寒和杨帆两位音乐人把这首曲子做了很多个变奏的版本。
我们从来没有和大家分享过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。事实上,它诞生的背景是一个和“砂舞厅”有点关系的夜晚。
所谓“砂舞厅”,是一种成都本地的舞厅。这样的舞厅里,来消费的男人有老中青三代,汇聚一堂,舞女则是中青两代。所谓“砂”,在本地方言里,它的意思就是“摩擦”。
成都本地作家周成林曾经写过很多文章来讲砂舞厅,将它描述为一种本地的市民文化。但这些都是题外话,如果你对我们的主题曲背后的故事感兴趣,可以留意听本期节目的结尾部分。
上个礼拜,爱哲去成都出差时,也跟着一位本地朋友,去一家砂舞厅逛了逛。如果你对爱哲的“砂舞厅之旅”感兴趣,可以留意听本期节目的开头部分。
言归正传,本期节目,我们采访了两位砂舞玩家。他们当中一位是女性,她让我们管她叫“天使”;另一位是男性,他自称“D33”。
需要提醒一下,本期节目的音频结构和下面的文字结构完全不同。为了制造“蒙太奇”效果,我们把“天使”和“D33”的讲述交叉剪辑在了一起。感兴趣的朋友,请一定要点开本期节目的音频。
“天使”,女
大家好,我是一个天使。
那个时候,我大概二十出头,和男朋友分了手,正伤心。有朋友因为工作搬到了成都,便喊我去成都散散心。
那天,我们几个喝了很多酒,特别上头。朋友说,我们去“砂舞厅”耍耍吧。我一下子就很好奇,“砂舞厅,这东西现在居然还有?”
我是那种什么都想体验一下子的人,趁着酒劲儿,就去了。
我们先是去了第一家舞厅,去了才发现,它那天没开门。舞厅门口停了好多摩的。有师傅见我们出来,便说,“来跳舞的?我拉你们去下一个舞厅”。我们便坐上摩的,去了下一个舞厅。
那家舞厅从门口看来,没什么特别的。附近有小超市,还有卖烤肠的。舞厅在二楼,楼下有好多男人,正在往楼上走。
上了二楼,我发现左边是舞厅的入口,右边是一家很小的酒店。舞厅入口有检票处和存包处。没错,进舞厅是要买票的,男性十元,女性免费。
我跟着人流,往舞厅里面走。里头特别挤,特别黑,密不透风,只有昏暗的灯光在微微闪烁。
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,我透过身边密不透风的人群,大致分辨出了舞厅里的基本格局。舞厅很大,越往里越黑,四周的墙上都是巨大的镜子。
中间地带是砂女们聚集的区域。她们画着很浓的妆,衣着清凉,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,等待被挑选。
“砂女方阵”的外围都是男人。他们一圈一圈地绕着“方阵”走,看中哪一个便上前邀请。
当时,我一不小心被挤到了男人们的队伍里,而我的朋友们都已经开始物色砂女了。朋友说,你要是也想玩,可以站到砂女队伍里去,等人来挑你。
尴尬的是,一开始,根本没有人挑我。我那天连妆都没化,穿得也很日常,和周围的砂女姐姐们格格不入。
正发着呆,我突然听到朋友对我说,“愣着干嘛?赶紧拽一个跳啊,来都来了”。
没错,来都来了。
于是,我随便拽了旁边一个秃顶的中年大爷,说,“我跟你跳,我不要钱,我来这就是玩的,我不差钱”。
那大爷一开始以为我是骗子,听我这么说,便乐乐呵呵地搂着我开始跳舞。现在想起来,我当时大约真的是酒精上了头。
跳舞的过程中,他一直在用成都话和我聊天。他好像管我叫“幺妹儿”,问我有没有吃火锅,还问我要不要去看大熊猫。我不太听得懂他具体在说什么,但是,在酒精的作用下,这种日常与私密共存于一个场景里的错乱感却让我觉得特别的美好。
在音乐声和黑暗里,四面八方的人群涌动着荷尔蒙的气息,热浪袭来,如海洋般涌动。非常浪漫,非常美好。
四周那些跳舞的姐姐们也在和她们的客人聊天。但她们好像都很疲倦了,便只是抱着客人的肩膀冷漠地摇来摇去,一边还玩着手机。我甚至看到有个姐姐在玩连连看。
一般来说,一首曲子收费10元。跳舞的过程中,每个砂女的周围都会有别的客人在排队。一曲结束,双方结完账,就会换下一个舞伴。
和这位秃顶大爷告别前,一时兴起,我突然亲了他一下。不知怎么的,我就是觉得他特别可爱,尤其是在他问我要不要去看大熊猫的时候。
大爷可开心了,也想亲亲我。我说,“不行,只能我亲你,不能你亲我”,便跟下一位舞伴跳舞去了。
我还记得,在我跟其中一位舞伴跳舞的时候,发生过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。当时,我们的旁边是一位成都本地的姐姐。她跟她的客人正一边跳舞一边聊天。舞厅里的音乐声很小,而那位客人又一直在小声嘟囔。
我听见,那位姐姐很大声地说,“你说什么?你现在的困惑是什么?”
客人还是在小声嘟囔。那位姐姐便仔细地听了一会儿,突然大声说,“嗐,不就是阳痿嘛!”
顿时,四周爆发出一阵大笑。我也跟着笑了起来,但一转念,又怕那大哥尴尬,便止住了笑声。但是,在那个地方,好像人们并不会真的在意这件事。
跳着跳着,我撞见了我的朋友。她是一个拉拉,正跟一个砂女姐姐手拉着手欢快地跳舞。最好笑的是,她们的周围还有好几个男客人在排队,大约是觉得这幅画面非常的清奇。
我还注意到,舞厅里有一些砂女是聋哑人。她们在跳舞的时候是听不到音乐的,只能跟着客人的肢体动作,凭着感觉跳。音乐结束的时候,她们也只能看着客人的眼睛,根据眼神判断什么时候这支舞会结束。
我不知道这些聋哑砂女的背后有什么故事。我也不知道舞厅里的其他砂女都经历了什么。在这里,我只是一个游客,一个体验者,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着轻松玩乐的态度。但我显然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去代入她们,毕竟,那样就太不尊重她们了。她们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困境,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。
舞厅的夜场大约会营业到接近午夜的时候。结束的那一刻来临时,一切都特别突然——猝不及防,灯光亮了,音乐停下来了,四周的人一言不发,都开始自然地往门口走。
就是这样,没有什么告别,也没有什么仪式感。音乐停了,灯开了,人散了,今晚结束了,大家又回到日常生活里去了。
“D33”,男
我是北方人,在成都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品牌策划和管理。
我一开始了解“砂舞”,是因为周边的一些男性朋友在聊天时,会说起这个事情。后来,我去网上了解了一些背景,觉得还挺有意思的。
它最早是在成都的东二环附近。九十年代初期,经济转型的背景下,一些本地的工厂垮了,有一部分女工便开始从事这个行业。据传说,“砂舞”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一部分就是,最早做这个的女工之前是在砂轮厂上班的。
它的游戏规则是,舞厅老板提供场地,“砂女”和“砂客”付费进场后,自由交易。在我看来,这种运作模式和现在说的“平台”经济有点像——投资人只负责提供平台,从业者自由交易,利润和风险都自己承担。
这个事情吸引我的地方在于,它似乎是一种介乎于合法和所谓非法之间的中间地带。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亚文化。
两年前的夏天,我根据网上的“攻略”,开始试着亲身去体验。

■已经倒闭的“天涯歌舞厅”
第一次去砂舞厅的那天,我是下午五点左右到的。舞厅八点才开门,我便在附近吃了个饭。
那家舞厅在主干道后边的小街上。上二楼后,先是到了一个售票处,10元一人,拿到一张纸质的门票。然后,我拿着门票过了一个安检门。门口站着两位彪形大汉,他们收了我的门票,便放我进去了。
进去之后,一个门帘打开,里头是一个类似前厅的地方,可以存包。再推开一个门脸,你就会进入一个大约200平米的舞池。
进入舞池后,我基本在被人推着往前走。音乐声很大,光线昏暗,烟味浓郁,还有酒精、汗液和化妆品的味道。
大约五六分钟后,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的强度。通过镭射球的灯光,我看到了那些砂女的脸。
跳一曲10块钱,一曲四到五分钟。看中哪个砂女,客人就可以上前邀请。有什么要求,双方谈妥即可。
有的砂女性格很开朗,愿意和客人聊一些不冷不热的话题。聊天中,我发现很多砂女不是全职在做这件事的。她们当中,有的人白天就在附近上班,晚上下班过来,增加一点收入。
我曾经跟一个从云南来的白族女人跳过舞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站在砂女方阵的中间,穿着一身上班族的职业装,长发,很有气质,也很温柔。跳舞的过程中,我们熟悉了一点,便找她要了电话号码。
第二次,我去舞厅之前特意提前问了她,那天晚上去不去那个场子。得到肯定的回复后,我便很高兴地去了。
那天,跳完舞后,我便包了她的场。所谓“包场”,指的是不跳舞,在酒水区坐下来,喝酒聊天。一般来说,包场的费用是三四百块钱。
那天,我们从九点多聊到了快11点。她告诉我,自己是从云南景洪的一个地方来的。我当时便很奇怪,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行当的。她说,她们周边村子里也有人来成都做这个,因为听说相对比较安全,也比较自由,她便来了。
再往后,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了。我的手机在舞厅里被偷了,我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了。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做这个行业。总之,这个女人就这样从我生命里消失了。
去舞厅的次数越来越多后,有的时候,我就不怎么跳舞了。我更喜欢坐在酒水区,去观察舞池里了男男女女。
我发现,有的砂女会固定地站在某个位置等活儿,有的砂客也会在固定的位置出现。有的男人来了舞厅,根本不跳舞,连看也不看,只是坐在原地玩一夜手机。
我见过年纪最大的砂客估计得有八十来岁了,满头白发,拄着拐棍,提着一个保温杯坐在酒水区,一动不动地看。
在西门附近的一些场子里,我还见过一些聋哑砂女。她们好像是附近聋哑学校的学生,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。
第一次碰到聋哑砂女时,我并没有发现她是残障人士,只是觉得这女孩儿有点冷漠,不爱说话。我和她跳了4首曲子,跳完之后,她给我比了五根手指头,意思是“5次”。我懒得为10块钱计较,就给了她50块。
散场后,我又碰见了她。当时,旁边有一位年纪比较大的砂客叫住了她,说,“你钱掉了”。那个女孩儿回头看了她一眼,打了一个手语,扭头走了。我这才意识到,她可能是残障人。
我问那个砂客是不是认识那个女孩儿。他说,他们跳过5首曲子,那女孩儿找他要了60块。“我就只能吃哑巴亏,你说是吧?”
还有个砂客朋友告诉我,他在朝天门附近的砂舞厅遇到过一个砂女。她告诉他,自己之前在朝天门批发市场的一个服装店当售货员,结果有一天,被老板强暴了。她的男朋友知道这件事后,便离开了她。后来,她几经波折,最终来做了砂女。
当我和砂女们聊天的时候,我发现,聊起未来,她们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是回归家庭。但作为一个男性,我忍不住去想,万一她们未来的丈夫知道她们在砂舞厅工作过,会不会介意呢?
比方说,当我想起那个温柔的白族砂女时,有时也会琢磨,如果当初我没有失去她的联系方式,我会不会愿意和她发展成恋人呢?我很难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。
去年,因为成都要搞大型活动,很多砂舞厅都关门了,而一些没关门的砂舞厅也被加强了管控,是不是会有警察来巡查,灯光也亮了好多。今年,在疫情影响下,关门的砂舞厅就更多了。很难说,这个行业将来会不会逐渐消亡。
“砂舞”之所以能在成都存在这么多年,和这个城市的市民文化是有很大关系的。当我们用一种所谓文学化的想象去定义它的时候,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“庶民的狂欢”。而成都正是一个这样的地方。千百年来,它远离国家的政治中心,受到主流和宏大叙事的束缚会比较轻,因而更重视个体的感官愉悦。
而如今,这个城市似乎开始变得越来越标准化了。砂舞厅的消亡将只是一个缩影,那些所谓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暧昧空间正在被慢慢挤压殆尽,连摩托车的管控都越来越严格了。如果这个城市变得和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差别了,那也太没意思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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